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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门半掩着, 门前的无花果叶子落了大半,光秃秃的枝杈里漏出五花马健壮的身形,苏樱望了一眼没看见骑手, 回头向裴羁道:“是不是节度使府来人寻你?”
沙州的百姓多是骑驴赶牛, 康白时常骑的是骆驼,骑马来的多半是节度使府的官吏, 况且那马一看便知神骏,毛片油亮四肢健壮,鬃毛修剪成五瓣,是五陵子弟最喜欢的式样。
心里突然一动,对上裴羁戒备的目光,突然想起很久之前,那个骑着五花马, 向她粲然笑着的少年。
叮叮咚咚,銮铃声响;吱呀一声,开门声响。有飞快的脚步声, 脱离出门外喧闹的市声,那样熟悉, 那样亲切,让人的心跳都随这步点, 突然一下便急促起来。苏樱屏着呼吸,不敢回头,直到那同样熟亲切悉的语声在背后响起:“念念。”
是他,窦晏平。他来了。苏樱一下子湿了眼梢。
耳边听见桌椅在慌乱中碰撞移位的声响, 是裴羁, 急急起身, 伸手来挽她, 苏樱没有回应,深吸一口气,转回头。
于是那张熟悉亲切的,少年的面孔,猝然撞进眼帘。
是他,窦晏平。风尘仆仆站在阶下,抬头看她。
征衣染尘,两肩风霜,唯有那双眼睛依旧像两年前一样明亮,像搜罗了满天星光盛在眸中,此时定定地望着她,便让那一天星河,俱都落在她眼中了。
无数过往流水一般,霎时掠过。幽暗山洞中含羞带怯的拥抱,木香花架下随风零落的花雨,纷纷乱乱,定格成壶关外山道上,少年横刀立马,相忘于江湖的身影。苏樱哽咽着:“你来了。”
“我来了,”阶下的少年一跃而上,“念念。”
下一息,他伸开双臂,拥抱住她。
苏樱嗅到秋霜的冷气,草木的清气,还有连日赶路沾染的尘灰气味,夹杂在少年的气息里,汇成复杂的,熟悉亲切的气味,他的手臂那么有力,沉稳,让她突然意识到,昔日青涩的少年已经长大成为坚毅的男子,他的肩膀宽厚、结实,足以遮挡这世上所有的风雨了。
鼻尖酸涩着,在难以言说的情绪中,回抱住他。
身后,裴羁看见她伸向窦晏平的双手,如遭雷击。
眼前发着黑,在即将失去的恐惧中反反复复,耳边只回响着一句话:她对窦晏平,终究还是不一样。
“念念。”窦晏平喃喃地唤着,整整两年,七百多个昼夜刻骨铭心的思念,说出口时,却只是最平静、最平常的几个字,“你还好吗?”
“我很好,”苏樱擦掉眼角的泪,松开了手,“你怎么来了?”
怀里骤然空荡,窦晏平怅然若失。手伸了下又缩回来,极力压抑着,攥成拳背在身后:“我得知沙州变乱,赶着过来寻你,你没事吧?”
虽然在来的路上便已得知张伏伽荡平变乱,沙州平安,但若不能亲眼确定她安好,又让他怎么能放心?剑南到沙州四千多里地,终究是昼夜兼程,飞也似地赶了过来。
“我没事,有惊无险。”苏樱含泪带笑,拿起檐下胡凳,“快坐下歇歇吧,看你满头大汗的。”
窦晏平笑了下,果然坐下了。她忙着招呼人上茶水果碟,他便一眼不眨,紧紧看着她。高了,脸上身上有肉了,从前是白到近乎透明的肤色,现在是白里透红,健康明净的肤色,从前是柔弱收敛,带着戒备的眼神,如今是明亮轻盈,自信从容的目光。她跟从前,很不一样了。假如从前是幽暗处无声绽放的花,那么她现在,就是戈壁荒漠上迎着炽烈日光,明艳绽放的花。
她这两年,过得很好。窦晏平鼻尖酸涩着,眼中透出笑意。这两年里他曾无数次从噩梦中惊醒,梦见的都是壶关外山道上她苍白憔悴的脸,孤注一掷,决绝的目光,此时见到她明媚的笑容,那苍白的虚影突然一下被撕得粉碎,也许从今以后,他再不会做那个噩梦了吧。
喉头哽咽着,长长吐一口气:“念念。”
“喝水。”手边的小桌上放下一盏果茶,窦晏平抬眼,看见了裴羁。
他一手拿着茶壶,一手托着果盘,眼中是极力掩饰也掩饰不住的戒备和嫉妒,跟在她身后动作亲昵,他这模样,是把自己当成主人,宣示主权,来款待他这个客人吗?
窦晏平笑了下,拿过茶盏一饮而尽,放回桌上:“再来点。”
裴羁冷冷抬眉,对上窦晏平平静中微带挑衅的目光。很好,一别两年,做了两年镇守一方的要员,比从前沉稳许多,学会不动声色的较量了。不过没关系,他是这家的一份子,主人,自然要包容客人的无礼,尽量款待好客人。
向空杯中添了茶,再次奉上:“请。”
“多谢。”窦晏平口渴已解,慢慢饮了一口,舌尖尝到轻甜的香味,并不是平日里常喝的茶水,笑着向苏樱问道,“这是什么茶?我尝着似乎有好几种果子的味道。”
“是有好几种呢,”苏樱在他面前坐下,含笑说道,“有葡萄干、杏干、龙眼,还有新晒的菊花,是我前些天去山上采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