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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却连半个不服的字眼都挤不出。
歌婼对玖绫儿无感,却对烨千成的生平无端感到动容。这个女人就像缀在度铭远生命长流上的一片叶子,陪他走过春夏,轮回到凛秋,禁不住西风扯拽,终于仓皇脱落。却在他身上留下太多奇丽的、被强行淡化的痕印。
任何人,走了就走了吧,生活还得继续,在永寂的无趣中打起精神寻求乐子依旧是活着的唯一意义。清醒理智如他,果然习惯于将过往斩得干干净净。歌婼想。
直到蓬莱后苑里,花影星淆时,酒醉的神君踉跄着寻来,仿佛某根宿世的琴弦被时光骤然划响,她在诸多迷幻中顿时看到了脱逃的方向。
他披一身月色,仿佛从古卷中走来,来与她相会。他身形魁伟,但寂寞颓靡之色难掩,于是诸多幻象落实,她的心在那一刻骤停——他终究会有那样伤感而迷离的眼神,这是否证明,没有哪一颗动了真情的心可以无懈可击,即使是像他,用上最密不透风的伪装,瞒过历史,瞒过仇敌,甚至,瞒过自己。
钟乳石溶洞中与烨千成的意乱情迷大概是来蓬莱之前度铭远一生中做过最疯狂的事,也是,最美妙的事。
当两颗心彼此面对的时候无端柔软,化成一种粘稠的、柔腻的、近乎蜂蜜的液体,然后不受控制地滑向一块、融为一团,达到无与伦比的契合,悲喜也一脉相承了,这或许就是爱情。在心灵磁场强大的召引下,身体的靠近与亲密根本是不由自主的。他们拥抱、亲吻,渴求最大程度的肢体接触,由此获得慰藉,是那种由残缺趋向于完好的身与灵的慰藉。
仙渡神君对爱情的体悟仅限于此了。浇灭的热情,扬散的锦灰,枯萎的春花,却是他对爱情最直观的感受。后来他再没有奢求过那种东西,只是在适当结婚的年纪开始物色一个合适的妻妃,以了结孤寡。
歌婼,歌婼,他在心里反复默念着这个生疏的名字,他怀里抱着的明明是具完全陌生的躯体,为什么,心却沉沦得如此快?
女人对男人从来都像磁石对铁针具有特别的吸引力,而他一直感到可惜,因为他觉得自己的心非是金属,却是荦荦确确、顽顽固固的一块石头,不被任何事物吸引,固执得别扭。
他一直否认自己对烨千成做得绝情,毕竟站在敌对的立场,他怎么也挑不出一丝对她温情的理由。他知道在交锋的时候,她总会在某些生死攸关的节骨眼拆解几分自己的杀招,削弱危机,留他生路。
杀意偏锋,回顾唯君。
她的手下留情,或者说放水,是她献与他的温情,在绝杀无情的战场上,那温情就像冰面劈开后裂缝间隐约的白莲,颤动着最柔软的花瓣,是隐秘而几不可见的,浪漫。
他会在心里嘲笑她太傻,又感到索然,几番下来,他干脆直接拒绝与她迎战,不为什么,只为他不想。尽管肃杀战场是彼时的他们唯一能够相见的地方。
玖绫儿问:“表哥与敌方将领烨千成交手了不下百次,至今还未取胜,果真是因为那女魔头太过难缠吗?”
“不错。她实力比我想象的还要强悍。”那是他的回答,如实的。
玖绫儿不擅长演戏,无论是藏得七散八漏的对他的暗恋,还是遮掩得欲盖弥彰的对烨千成奇死的不安与愧疚。他一瞥就了然于胸,只是装作不知。
这些年来,她偎在他身边,乖乖的,以表妹的身份,他并不反感,可也仅限于不反感而已,他没法子忍受跟她有任何肢体接触,哪怕有时候,她的手不小心挨到了他,他也会起一阵的鸡皮疙瘩。
按理说,玖绫儿设计害死了敌军显要人物,是大功一件,是可以直接找他讨要封赏的,但她却将一切手段耍在暗处,又抽身而出,假装清白无辜,他只是百思不得其解她这么大费周章是有什么意义,难道是怕他责怪她不成?可是怎么会呢,烨千成跟他是不会有任何结果的,对于一个没有结果的人,他早就放下了,正所谓“当断不断,反受其乱”,他再明白不过。就像他归属神族之后,就跟魔族一刀两断,瓜葛尽斩。
他会让玖绫儿去对战魔军中最刁滑的将领煌,只是出于惜才的角度考虑,他考虑,玖绫儿能有害死烨千成的奇谋妙计——这是他从未料到的——想必和煌能是旗鼓相当的对手。不管怎样,以毒攻毒是条不错的计策。
他真没别的用意,纯粹是为战局利益最大化来部署手下的,但直到玖绫儿阵亡,他才恍悟,煌原是烨千成的哥哥——瞧他这糟糕的记性!
那场战役虽说折了一个玖绫儿,但整体折算下来,还是己方占了便宜,就这点便宜,更为后来赤水大捷埋下伏笔。
许多事情不需要分辨得太明白,能瞒过自己的就瞒过自己吧,就让那些肆意生长,杂乱无章的情绪重重压抑在庄严的厚土之下,任其自行腐烂、消弭,而光照之处,一切始终太平无虞,无丝毫违和感。
而能细腻地感知厚土之下他刻意压抑的每一丝情绪的人已经消失了,连同他的救赎一起,或者说那能照彻他心灵阴暗面、以温柔带来洗礼的阳光永不会再访。
歌婼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