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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天色微明时,施嘉莉就醒了,洗漱完换上件象牙白衫子与缥碧色的百褶裙。芳姨替她梳开头发,编入一根很宽的淡青缎带,在发尾打了个漂亮的结。方峪祺也已经起了,伏在桌前写着什么,旧钢笔的笔尖在粗糙纸面上快速移动,看不清具体的文字,却依稀能看出,是很整齐的字迹。
梳完头发,芳姨去偏屋做早饭,老婆婆拄着拐坐在床沿上打盹,屋里一下陷入寂静。施嘉莉打开那只花环提手小皮箱,从中取出一管自来水笔,走到方峪祺跟前递给他:“送你的,因为你昨晚帮我捉虫子。”
方峪祺看向自来水笔,沉默两秒,道:“不用,是我应该做的。”
“这是德国产的自来水笔,要比钢笔好用得多。你瞧——”施嘉莉拉过方峪祺的软皮薄子,翻开一页,在纸张一角写给他看,“写我的名字,施——嘉——莉,出水比钢笔更顺畅不是么?且不会划破纸,字也不会洇到纸的背面去。”
不想方峪祺还是不领情,再次推拒道:“不用……谢谢。”
油盐不进的家伙!施嘉莉耐心向来有限,“哼”一声扭头离开。软皮薄子上留下三个清雅灵动的字迹,方峪祺看它一眼,窗内灌进了风,纸张像振翅的蝶,扑簌簌地就要飞走了。他伸手按住那张纸,想要将那一角撕下,手上顿了顿,又把薄子合上了。
用过早饭,芳姨挎上篮子,说要去李老头那儿看看能不能买到一尾活鱼,叫方峪祺好生照顾嘉莉。嘉莉脾气未消,并不理睬方峪祺,只在李子树下捡一根树枝儿,丢得远远的,再令大黄狗去捡。大黄狗乐此不疲,一趟一趟地跑,嘉莉看它那傻样子,咯咯地笑。玩厌了,她从树上摘下一颗大李子,喂给黄狗,摸摸它的脑袋,意有所指道:“狗,你是好狗。”
方峪祺坐在门槛上,手指上漫不经心地缠绕着几根狗尾草,并未对嘉莉的话作出反应,像是没听见。他愈是如此,嘉莉愈是不高兴。恰巧又有三、四个小孩溜达到方家门口,来“观赏”新鲜的城里人,嘉莉转身回屋子里拿出一盒巧克力,对那几个小孩勾勾手道:“小孩,过来!”
小孩们互相观望,笑着推搡彼此:“你去呀,你去呀!”一个胆大的做了出头鸟,其他的也都跟着来了。嘉莉当着他们的面儿拆开巧克力盒子,他们眼巴巴地瞅着。
“想吃么?”嘉莉扬声问。
“是糖么?”一小孩抬眼怯生生地问。
“不是糖,但比糖更好吃。”嘉莉取出一块巧克力,放在掌心,“谁说一句‘姐姐真漂亮’,谁就可以得到它。”
小孩子们对视一眼,觉得这话羞人,却又舍不得好吃的,臊着脸嘻嘻哈哈地叫唤:“姐姐真漂亮,姐姐真漂亮……”嘉莉守诺将巧克力分给他们,他们小心翼翼地舔一口,用衣角包起,兴奋地跑开了。不一会儿,又来了十几个孩子,闹哄哄地簇拥着嘉莉,很快将她手里的巧克力瓜分完毕。
孩子们呼啦啦地笑着跑走了。施嘉莉满意极了,即便这样热闹的关注是她凭着“利诱”得来的。她得意地看向方峪祺,他仍在玩狗尾草,对这一切视若无睹。
“无趣。”嘉莉嘟囔一声,提起裙摆就要进屋,余光一瞥,在墙角发现了一个小孩儿,看上去年岁要比方才那群孩子小许多,身上瘦津津的,显得脑袋出奇的大,头发稀疏,脸蛋脏兮兮的,衣衫不合身,光脚穿一双草鞋。嘉莉甚至辨不出这是女孩还是男孩,正在她愣住时,方峪祺起身进了屋,取了两块糕点给那孩子。
见方峪祺对这孩子不一般,嘉莉便问:“她是谁家的?”
“隔壁的。”方峪祺道。
原来是那个父亲醉酒失足掉进河里淹死了的……嘉莉想起昨晚芳姨对她说的话。正当她心生怜悯时,她忽地意识到,方峪祺也是在很小的时候就没有父亲了。芳姨是在她五岁时来家里做工的,那时她便说,她丈夫死了。想来也正因如此,方峪祺才时常去帮衬这对可怜母子。
方峪祺小时候或许也是这般惨淡模样,施嘉莉心道。她不是没有心肝的人,她知道这滋味定是不好受的,很快,她从心底打消了一些对方峪祺的怨气。
那小孩儿咬着糕点,眼睛却好奇地张望着嘉莉。嘉莉心思一转,从臂上退下那只绞银麻花镯子,包进帕子放入那小孩的手里,道:“你拿好,回家把这个交给你妈妈。”
那小孩儿倒是乖巧,握紧帕子和点心,跌跌撞撞地走了。见她进了旁边屋子的门,嘉莉才放下心,道:“她运气不好,我在家里都是戴玉镯子的。但我父亲说,不要在这里太招摇,我便换了银的。”
一回头,方峪祺又回到门槛上坐着了。施嘉莉见他不称赞她的好心肠,甚至也不仔细听她讲话,又不高兴,气蹬蹬地走到他面前,刚要开口,他就起了身,展开手,手上放着一只绿色的小兔子。
兔子是用粗大的狗尾草编的,毛茸茸,胖乎乎,长耳朵还在巍巍地颤。施嘉莉喜出望外,仰起脸望向方峪祺,她想她真是失礼,竟暗戳戳地骂他是“坏狗”,而他不仅没跟她计较,还编了绿兔子给她。她向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