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良久,方峪祺才怔愣愣地把手从男人头上拿开。他不知道,自己是得救了,还是真的完了。
水塘里荡起的涟漪一圈一圈地隐去了,天幕之下,浓稠夜色依旧静谧,惹得他有些恍惚,仿佛今晚什么都不曾发生过。
他处理了塘边痕迹,带走了所有莲子,回到家中,看一眼早已沉睡的隔壁屋子,呆呆地在李子树下站了许久。最后,他脱下身上被男人撕破的衣衫,塞进灶膛里,一把火烧成了灰。
他悄无声息地流了一夜的泪。
第二天清晨,阿婆起床,看见他微肿的脸,大惊,问他怎么回事。他不痛不痒道:“昨天我偷拿您的钱,被您打了。”
阿婆记性不好,信以为真,“哎呦”“哎哟”打了两下自己的手:“我怎么这么狠心哟!”
正说着,隔壁传来石破天惊一声哭喊,出去瞧时,几个中年男人用破席子裹着死去的冯叔,把他送回了家里。梅香扑在那席子上,哭得撕心裂肺:“你个没良心的东西!丢下我们娘俩怎么活哟……”
大家都说,冯叔是喝醉了酒,不小心掉进河里淹死的。其实,根本没人计较他是怎么死的,在清水镇人的口中,他只是从活人变成了个死人,仅此而已。
冯叔下地的时候,方峪祺过去远远地看了一眼。被水泡过的脸部惨白肿胀,想起那晚这张脸扑在自己身上,他扶着树弯下腰,止不住地呕吐起来。
这种事可以向谁诉说呢?不是阿婆,不是母亲,不是老师同学,更不是旁人,他只能在以后数不清的暗夜里,将那些画面一遍又一遍地独自反刍。有时他觉得自己做得对,有时他觉得自己做得错,答案到底是什么,他至今探索不出。
方峪祺呕完没有回到屋子里,漱了两遍口,又从水缸里舀了水,把树下呕吐的痕迹冲刷干净。丢下水瓢,他气力散尽一般,倚着墙壁站着,抬起头,天尽头卷着墨云,当空却是清透的宝蓝,月华清冽,皎皎如玉。
他偏过头,朝窗子里看了一眼。
纱帐里,施嘉莉睡颜安宁,呼吸清浅,不似她醒着时那般俏皮、无理,多了几分安然、素净,如一团洁白柔软的云朵。帐子上挂的兔子灯已经泛黄,她却没扔,依旧好好地挂着。她肯定不知,整日待在她身边的那个人,是个十足的混蛋。他给她做兔子灯、给她买香蕉油、背她回家,却在背地里弄死了一个人。
他该如何呢?
他究竟该如何呢?
他只能抱着一丝惨烈的希望,希望她那晚说的话是真的——“这样坏的人,真是老天有眼,叫他淹死了!死得真好!”
方峪祺微微仰起脸,后脑抵在墙壁上,阖上眼睛,喉结滚了又滚。
隔日用早饭时,嘉莉在方峪祺眼底发现两圈淡淡乌青。她问:“昨晚你没睡好么?”
“嗯。”方峪祺简短答了。
芳姨见了,担忧地将手背放上他额上,试了试温度:“我见你脸色不太正常,又没睡好,莫不是生病了?”
“没有。”方峪祺道。
芳姨松口气道:“没有是最好了。”
用完早饭,芳姨去洗碗,进了偏屋。方峪祺则在屋子角落里的箱笼里翻找着什么,弄出些叮叮当当的声响。施嘉莉在一旁看着,忍不住问他在找什么,话音刚落,他就从箱笼底下扒拉出一把木头弹弓,用指头拂一拂灰,举在眼前看了看。
施嘉莉把弹弓从他手里拿过来,翻来覆去端看一番。是把蛮精致的小弓,木料被打磨得光滑,还涂上了一层桐油,橡胶皮筋与弓架的衔接也处理得精细。“是你自己做的么?”她问他。
“嗯。”方峪祺阖上箱笼,带着弹弓来到屋外,扯了扯橡胶皮筋,使它恢复弹性,而后从地上捡起一颗石子,裹进皮兜里,闭起一只眼睛,对准了远处一棵树上枯掉的叶子。
他瞄得极稳,皮筋拉得那样长,手上吃了很大的力,却连微抖一下都没有。“嗖——”,石子挟着破竹之力飞出去,“啪”地精准穿透枯叶,直直撞上前面一户人家的墙壁,又被弹出几米远。随即,那枯叶子摇摇晃晃,飘然落下。
“好厉害!”施嘉莉眼睛一亮,拍手叫好。
方峪祺手指摩挲着弹弓,抿唇弯了弯嘴角。这时方姨刷好了锅子与碗,将刷帚挂到外面晾着,见方峪祺手里拿着弹弓,笑着嗔道:“多大了还玩这个?”
方峪祺没说话,只低下头调整了下皮筋的角度,让它用起来更顺手,又弯腰从地上捡起几颗大小适中的石子,连同弹弓一起放进衣兜里。见芳姨又进了正屋里忙活,他迟疑地看施嘉莉一眼,问道:“你要一起去么?”
“去打鸟么?”施嘉莉问。
“不是。”他没有过多解释,将大黄狗拴在李子树上,转过身就走了。施嘉莉猜不到他要去干什么,却还是立刻跟上了他。大黄狗急得原地绕了几个圈,冲着两人的背影呜呜地叫。
他带她抄小路走,避开人多的地方,兜兜转转来到镇子南边的一洼水塘前。塘边立着一座青黑色的石头屋子,屋侧生长着一片高大茂盛